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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9章 【捉蟲】福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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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然, 師雁行不參與州衙夥房競標的消息一散開,一幹同行待她忽然就熱情起來。

商人就是這麽現實。

結果沒什麽懸念,師家好味順利贏得州學競標後,周斌還特意找她去說話, 故意當面問為何放棄州衙。

師雁行不信他猜不到, 若真猜不到, 就不至於等到塵埃落定之後才問了。

她靦腆地笑,虛偽地答:“大約是先生的緣故吧, 難免偏向一些, 想讓大家吃得好一點。”

嗨,這事兒談錢太俗了!

周斌:“……”

聽聽, 這話你自己信嗎?

周斌就嘆, 說他們師徒情分深厚。

這一男一女一官一商, 就相互奉承起來,都看到了彼此眼裏的虛假, 說什麽都是屁話。

“聽說你還捐錢給老家修路了?”

扯了半日,周斌才說起正題。

師雁行了然, “是。鄉親們待我們母女不薄,如今略有餘力, 少不得回報一二,也是彼此的情分。”

郭張村隸屬五公縣轄下, 修路是實打實的政績, 蘇北海很願意賣師雁行這個面子,還特意派了人做監工。

而蘇北海素來與周斌私交甚密,又是下頭縣裏的大動靜, 這點事兒瞞不過他。

如今郭莊村修起路來, 去鎮上也好, 去縣城也罷,所需時長大大縮減,且道路寬敞平整,雞蛋都不怕顛破了,附近幾個村子和過往的人寧肯繞路從這裏走,也不願意再走原來的爛路。

久而久之,經過郭莊村的人多了,難免要歇腳吃喝,便有機靈的諸如張老五之流在村口支起茶攤兒,賣些熱熱的糕餅茶水,並各色鹵味、酸菜餃子,包子之類的小吃,竟也賺不少。

這遠比下地種田來得輕快幹凈,好些原本在家裏無所事事的老頭兒、老太太就出來支攤子,解悶的功夫就把錢掙了,日子越發好過,手頭也寬裕。

還有一些附近的村民看得眼熱,也動了心思,也厚著臉皮來附近擺個攤兒,賣些新鮮時蔬之類的,多少有些進項。

卻說從師雁行帶著大家做買賣開始,郭張村就漸漸與周圍幾個村子拉開差距,如今道路一修,越發好過。

現在左近誰不知道郭莊村是十裏八鄉有名的富裕村落?外邊的女孩兒都願意往郭張村嫁,而郭張村的女孩兒們又能免費讀書識字,有了一技之長,越發貴重,開始有資格挑挑揀揀起來。

好些姑娘們讀了書,有了見識,都迫切地渴望走出去,已經不大瞧得上尋常鄉間務農的村漢了。

與其繼續留在村裏面朝黃土背朝天,累死累活掙不來一個錢,還不如跟著颯颯去城裏拼一拼,沒準兒還能把兒子提溜成正經讀書人呢!

遠的不說,就只看桂香嫂子家的苗苗吧,如今是店長,回來時滿手提著東西,又穿新衣裳,何等威風。

鄉親們都說,再這麽過幾年啊,保不齊那日子比青山鎮也不差什麽嘍!

當時路修好的時候,師雁行一家三口應邀回了郭莊村一趟,還沒進村呢,果然就見老遠一塊大碑。

當時師雁行的表情一副非常覆雜。

這會兒聽周斌冷不丁提起來,師雁行自然能猜到他的意思。

“若說幫襯扶持,郭張村生我養我,瀝州城助我興我,若無大人和這州城上下百姓,何來我今日!”

她動情道:“早就想回報一二,只是知道大人官清如水,不敢貿然開口,如今可有能效勞的地方麽?”

見她如此上道,周斌的笑容越發真摯了幾分。

他端過茶杯,擡起手來,略刮了刮本就沒什麽茶梗的茶面,嘆道:“都說做官好,可尋常人哪裏知道做官的難處!”

周斌擎著杯蓋在虛空中四處點了幾下,“你看這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百十處,哪裏不等著銀子填窟窿?又要顧及朝廷的體面,又要體諒百姓的難處,民間常說,巧婦難為無米之炊,朝廷撥款有限,本官縱有心,卻也無力呀!”

師雁行懂了:

要過年了,沒錢了,又不想動自己的私房錢。

之前雖然是杜泉那邊打發人送來的競標帖子,但若說這裏面沒有周斌幫忙推波助瀾,師雁行是不信的。

人家這些日子以來沒少幫自己大開綠燈,又拱手送上那樣大一份朝廷供奉,不給點回報實在說不過去。

不過說到回報嘛,眼下倒是可以穿插著把另一件事辦了。

師雁行端起手邊微涼的茶來抿了一口,身體微微前傾,壓低聲音道:“大人的恩情,我自然不敢忘懷,只是說到為大人排憂解難,卻不止我一人有如此想法。”

周斌喝茶的動作一頓,從杯蓋上方掀開眼簾,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,“哦?”

師雁行就道:“不知大人是否聽過這麽兩個人,一是五公縣縣出身的鄭氏布莊鄭義鄭掌櫃,二是咱們城中的皮貨商付春生付掌櫃……”

鄭義嘛,周斌確實有印象,與知州杜泉那邊走得頗近。

只是這付春生嘛,卻沒怎麽聽過。

就聽師雁行繼續循循善誘道:“此二人皆是一片孝心無處使,偏又不得門路,不敢貿然登門打擾。不過他們的心與我是一樣的,都盼著咱們州城好,也盼著大人您好。遠的不說,只說咱們城外的路吧,著實有些石磚該換一換了,再有道路兩邊的樹木略有枯損,也該重新挪一挪,栽一栽了。”

要修路,要栽樹,就得動工程,又不是郭張村那種完全私人承擔的,只要衙門裏光明正大一插手,吃多少回扣還不是上官說了算?

如此一來,下面的人不著痕跡盡了孝心,地方官員不必耗費朝廷的銀子,就改善百姓居住環境,百姓們又實打實得了實惠。

如此三得益的好事,豈有不做之理?

周斌聽罷,果然歡喜,朝師雁行遞了個讚許的眼神,“嗯。”

他又慢條斯理抿了兩口茶,然後才把幾乎沒有減少的茶水放回去,輕輕撣了撣官袍,“既如此,倒不好辜負他們如此深情厚誼,趁年前找機會見見吧!”

說這話的時候已是臘月初八,再不抓緊點辦,衙門就該封筆掛印了。

都不等回家,師雁行剛離開州衙,一上車就從車廂內的小抽屜裏取出紙筆來,在車廂內就地寫了兩封書信,打發跟著的人立刻給鄭義和付春生分別送去。

鄭氏布莊在州城的買賣漸趨穩定,鄭義又擔著五公縣商會會長一職,年底正是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,這些日子都在縣城沒過來。

聽說師家又有人來送東西,鄭義的第一反應就是年貨,還對老妻笑呢。

“這兩日上火,早起正覺得沒胃口,才想著她家的好醬瓜小菜和臘肉臘腸,這不就來了?”

結果就是看了那張薄薄的信紙之後,鄭義簡直比收到了十車臘肉臘腸還高興。

他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,在屋裏搓著手不住兜圈子,一張老臉因為興奮而漲得通紅,嘴裏更是顛三倒四地說著別人不明白的話:“我早就知道她是個好的,誰能想到,誰能想到啊!老天有眼,真是天助我也。”

這早年的投資做得值了!

可巧鄭平安因妻子柳芬有孕,這幾日時常請假在家,此時兄弟倆都帶著媳婦兒陪父母說話,見此情景,俱都面面相覷,滿頭霧水。

才要開口,就見鄭義用力吸了口氣,平覆呼吸,一疊聲安排起來,“去賬上取幾千銀票,再把我珍藏的那幅古畫找出來!”

類似的情形在付春生家中同時上演。

與這邊不同的是,本該身處風暴的京城,竟意外寧靜祥和。

皆因年關將至,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暫時放下彼此仇怨,想著先安安穩穩過個好年,一時朝堂之中竟少有打嘴仗的了。

難得清閑,皇帝就時常叫了自己喜歡的臣子進宮說話,順便考察今年的新科進士們,想著來年哪裏有什麽缺,好安排人手。

而在這一屆新科進士之中,皇帝絲毫不掩飾自己對柴擒虎的喜愛,隔三差五就召他進宮宣講,狀元、榜眼、探花那三鼎甲面聖都沒他頻繁。

皆因他年紀小,性格活潑大膽,沒染上阿諛奉承那一套,講話簡單直白,聽起來很輕松。

況且模樣也長的得人意,只是這麽看著就賞心悅目。

又是由武轉文,之前一直在外游學,還做過什麽鏢局的營生,經歷十分豐富,皇帝就時常找他問一些民間的事情。

柴擒虎是只要別人敢問,他就敢答的性子,講起來口齒清楚,落落大方。

有時見皇帝心情好了,還敢大著膽子穿插幾句笑話。

最初玩這一手的時候,旁邊伺候的內侍都嚇懵了,皇帝也楞了下,然後才哈哈大笑。

那天送柴擒虎出宮時,內侍就覺得腿軟,忍不住央告道:“哎呦,我的好柴大人吶,咱們宣講就宣講,您怎麽還對著陛下講笑話呢?這,這多嚇人吶!”

柴擒虎看著他笑:“公公此言差矣,既然說是笑話,自然是引人一笑,又怎麽會嚇人呢?”

內侍心道這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,年輕進士不識死。

他抹了把汗,顯得人都老了好幾歲似的,“什麽笑話,這宮裏呀,只有好話和壞話之分。”

哪怕是再好的笑話,若講的時機不對,場合不對,也能變成災禍。

他也是見這位小柴大人年少活潑真摯可愛,對他們這些閹人也素來禮讓,這才有心提點幾句。

柴擒虎領情,只嘆了一聲,“都說君父,陛下就是天下臣民的父親,要過年了,當兒子的給父親講個笑話還不成嗎?”

內侍一楞,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好,眼睜睜看著他從宮門出去,越走越遠。

回去之後,正提筆寫福字的皇帝頭也不擡,“怎回得這麽慢?可是他又同你聒噪什麽了?”

內侍不敢隱瞞,將路上兩人的對話一一覆述了一遍,當真半個字不差。

皇帝聞言,手下一頓,紙上迅速暈開一大塊墨跡,眼見著這福字就廢了。

“他真這麽說的?”

“是,一字不錯。”

君父。

兒子,父親。

皇帝提筆朝旁邊使了個眼色,另有小太監上前,沈默而迅速地將廢紙拿掉,又重新鋪上新紙。

皇帝一時沒有說話,內侍們既不敢擡頭,也不敢問,只拼命盯著自己的腳尖裝死,甚至連呼吸都放慢了。

要他們說,這位小柴大人實在是太過膽大妄為了些,若被有心人看見,一頂恃寵而驕的帽子跑不了……

正胡思亂想著,忽聽皇帝低笑幾聲,然後重新提筆,這次竟順暢得很了,一個鐵畫銀鉤的福字迅速躍然紙上。

一口氣寫完,皇帝直起身子來,端詳一番,點點頭,顯得很是滿意。

“來人,把這個福字給姓柴的小子送去。再撿一幅,也給裴遠山送去。”

每年掛筆封印之前,皇帝都會親手寫幾個福字賞賜給得寵的大臣,以示恩寵,多少人打從幾個月前就巴巴等著呢。

內侍總管親自上前捧了福字,又在腦海中暗自回味著皇帝剛才的話:

姓柴的小子……

叫得好生親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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